商场橱窗里的圣诞树上还是挂满了礼物，圣诞老人装扮还没撤下，但是欢庆元旦的广告已经打得火热。我半夜到楼下7-11商店买叉烧包充饥，突然接到栗子的电话。

“芋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大西洋吗？我刚刚买到回卡萨布兰卡的机票，土耳其航空年末促销，平时六七千的机票现在五折只要三千块往返，你如果还想去，赶快把你护照号发给我我帮你买，你自己赶快回家整理衣服，因为是明晚的航班，香港起飞，我们在伊斯坦布尔转机，可以在飞机上跨年。别忘了明早起来抢去香港的高铁票哦！”我正大口啃着美味的叉烧包，脑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等我缓了一分钟的思路后，我决定不浪费这五折的促销机票，跟栗子一起去摩洛哥。我把手机里保存的护照照片和机票钱发给她，急忙回到家里开始收拾行李。等我终于从行李箱中把头抬起时，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三点，还能睡四个小时。七点起来坐车去高铁站，在车上抢到了最后一张高铁票，一等座。这时候估计如果剩的只有商务座我想我也会狠心买下来，用机票上省下了四千大洋的心理安慰自己。

出关到西九龙车站已是中午，我在翠华吃了叉烧饭，然后去坐机场大巴。当我在香港机场跟栗子成功会师时，我还感觉自己在梦中。毕竟一点准备也没有，就匆匆一天内做了决定而且正式出发了。栗子似乎也是一宿未睡，疲惫的神情像倩女幽魂。我没照镜子，不过可以想象到她眼里我现在可能是有过之无不及。本来就没睡几个小时，又赶路了一天，还有22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和3个小时的转机时长，我们两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于是一上飞机就开始蒙头大睡。

土航的空姐彬彬有礼，我除了中途被叫醒吃了一顿美味的土耳其风味大餐——没有烤肉和热菜，只有欧洲人喜欢的冰冷菜系。可能由于我上飞机前刚刚吃过翠华的美食，对着面前的大餐实在毫无食欲，就尝了一下甜点提拉米苏。一尝不得了，比香港人做的还好吃，兴奋得吃完甜点便继续蒙头大睡。飞机从亚洲一路向西，我们因为时差，在新年来临的前一天拥有了30个小时的时间。而新年的第一天又将继续向西飞，又将多出来几个小时，赚了时间的感觉比赚了钱的感觉这时候更让人兴奋。

在伊斯坦布尔转机时候，我们都没吃飞机上的大餐，所以都饿了。想着利用三个小时的转机时间可以在机场里大吃一顿土鸡国的美味佳肴，但是等我们走到餐厅门口准备点餐时候两个人都傻眼了——我们身上有人民币、港币、美金和摩洛哥迪拉姆，就是没有土耳其当地货币里拉——而餐厅只收里拉现金，不收其他货币，也不能刷信用卡。我们落地的机场据说是伊斯坦布尔的新机场，刚刚运行没有两天，所以转机区域的免税店的商品很不齐全，公共区域也没有任何椅子供人暂时休息。我们学着旁边澳洲的小伙子在贵宾休息室后面隔断处斜坡旁边的角落就着墙体休息。

栗子是我两年前在拉萨认识的，当时我在北京路那家驴窝餐厅吃叉烧。中午人多，她走进来没地方吃饭，只有我是一个人霸占了一张桌子。于是她过来坐我旁边，就这样我们开始聊天。一问竟然是同行，于是吃了饭我俩一起去转八廓街。那时我俩都开民宿，我在离拉萨千里之外的广州，她在离拉萨万里之外的卡萨布兰卡。我其实对这个国家一无所知，但是为了避免话题落空，只好昧着良心说自己一直想去摩洛哥。随即她热情地给我介绍美丽的大西洋和地中海风光，并说：“来了可以住我那，我租了个房子，门前有两颗橘子树，还种了许多花，你来了一定会喜欢的。你赶快来吧，带你去吃好吃的中餐火锅，中餐厅里宫保鸡丁都有，除了没有叉烧包。”

我们在拉萨厮混了两天，每天早上去文成公主的后山爬山，下午在仙足岛的茶馆喝甜茶晒太阳。第三天，她的航班要先到成都，再转机到迪拜，再转机回摩洛哥。我跟她告别，送她一枚小小的淡水珍珠的胸针，是以前日本朋友送我的，我觉得更适合她的气质，于是转赠给她。她收下了我的小心意，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那时候以为我去到地球的另一边——最遥远的非洲，肯定是要多年以后。万万没想到仅隔半年时光，栗子临时回国一趟就顺道把我也捎到了非洲。在此之前，我对这个北非国家毫无头绪，除了知道它有一个城市叫做卡萨布兰卡。因为有部很出名的电影就与这个城市同名，我很久以前看过。

终于登上了飞往卡萨布兰卡的航班，在飞机上累得倒头就睡。恍惚中梦见自己在美国读书，从LA转学到NY。路上留学生们一起走路，我开车，车窗外大雪纷飞。沿街的橱窗里装扮许多圣诞树，我们欢声笑语，好像在讨论萨特的诗歌。飞机上醒来多次，睡眠不安，一直在做梦，醒来场景也还清晰可见。

彻底醒来，因为饥肠辘辘饿醒的。机窗外早已天光大亮，棉花糖一样的云朵在我脚底下飞行。栗子坐我旁边，她早就醒了，小桌板上一本李碧华的书已经看了一半。她看我醒了，把水和面包递给我。

栗子本是江南女子，因为眷恋这片比蓝宝石还蓝的大西洋的海水，而选择在异国他乡留下并扎根。她带我回到卡萨布兰卡这家她开了五年的民宿，其实是一个三层小别墅，庭院里种了两颗高大的橘子树，树上有小鸟做了窝。后院还种了很多花花草草。我的房间有个小露台，可以望见一小片蓝天。

我跟着栗子去新龙门餐厅吃中国火锅，跟着她去哈桑二世清真寺旁看大西洋的落日，跟着她去购物中心买全世界最便宜的LV。我们一起自驾从卡萨出发，经过拉巴特、艾西拉、丹吉尔、菲斯以及马拉喀什，最终回到卡萨，算是环绕摩洛哥一小圈。

要离开卡萨回国那天晚上，忽然梦到母亲在老家奶奶以前住的老房子里，因我高考分数不令她满意，把我高考试卷以及高三所有考试试卷都撕得粉碎。白色的小纸片前一秒还是无数题目和答案，后一秒就成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在我头顶旋转着飞舞着缓缓落下。我不说话，直接冲出家门。我妈出门来追，她眼看离我越来越近，我发疯一般对着天地怒吼，对她重复喊着“能不能不逼我？”震天动地的撕喊，整个房子都在怒火中烧一般放射着红光。

我跟栗子告别，独自回到国内。有些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有些人你觉得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但是却无意在路上时时碰见；有些人你觉得肯定会再次相见的，但是从此失去了联系，像水滴落去大海。

人与一个地方或者一个城市的缘分也是无比奇妙，有些你觉得再也不会回去的城市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它相联；有些你以为会再回去的城市却再也没有机会踏上那片土地了。你所拥有的对这个城市的回忆，很多时候不仅仅是它著名的景点风景，往往是你在这个城市遇见的人或者经历的事留下的印象更深刻。当然，有时候，从这个城市带回来的工艺品或者买的衣服鞋子，也会让你在某一天隐隐回想起这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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