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巴特

无聊是神的恩典,其余全靠我们自己

发布时间:2022/5/4 16:34:11   点击数:

1.

那时候我大概13或者14岁,《第一炉香》是我读到的第一篇张爱玲小说,几乎是立刻就被慑住了。

多么惊悚的爱情故事——女孩爱上不爱自己的男人,出卖自己去养他,纸醉金迷,朝不保夕,而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岂止三观不正,简直五雷轰顶,可竟然还是中邪一般读了又读。

“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单向度的、自我成全的爱的范式,几乎像是魔咒般奠定了我此后二十年的爱情基调。

事实上,这也是张爱玲写下的第一则短篇,彼时年仅23岁的她,提笔已老。

不,比老还老,那几乎是一种本质性的衰朽,一写就去到了寸草不生的绝境,但毕竟还年轻,难免对爱抱有强烈的期许,因之,朽坏中又透着深深的妖冶。

仿佛乌云镶金边,分明黑沉沉地压着几欲摧折的天际线,落下时,却是一场阴郁又辉煌的黄金雨——宙斯化身与美人达娜厄缠绵的那一场。

到底不脱华丽缘,尽管,华也不是那个华法,丽也不是那个丽法。

如此这般衰朽的华丽,或者说华丽的衰朽,许鞍华是拍不了的。她太憨了。

王安忆也改编不了。她太正常了。

病态的窥视与被窥视,畸形的掌控与被掌控,幽暗的捕获与被捕获,还有毫无出路的爱与被爱,所有这些南国杀气腾腾的植被般盘根错节的关系里,扣着一个又一个畸形的灵魂。

而显然,几个核心人物梁太太、乔琪乔看起来都太健康了,葛薇龙更是——也许我们可以说——营养过剩?

讲真,马思纯穿水蓝长裙那个虎背熊腰的背影差点把我送走,何来半点身世飘零寄人篱下之感?她能赤手空拳把司徒协捶死你信不信?

俞飞鸿的梁太太固然是漂亮的,但看起来读了太多书,脸上全是知识性的矜持,缺少欲望的啃噬,缺少被啃噬后的那样一种必然的疯态。陈冲显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还记得她在《太阳照常升起》里那娇嗲的一跺脚,真叫人魂胆俱颤。

葛薇龙的一场病,改得乱七八糟。掌掴乔琪乔那段戏更是惊人的违和。人物的心理逻辑整个不通顺——薇龙怎么可能扇乔琪?她心里哪儿拿得出那个力气。还记得吗?“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而收束全片的那句,“我爱你,你个没良心的”,绝对可以名垂影史,作为千古笑料。

最令我无法释怀的,是那个“金翠辉煌”的衣橱!那个捕兽夹一般飞快地钳住了少女灵魂的衣橱,决定性的衣橱。

“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舞;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曲;柔滑的软缎,像《蓝色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而在伦巴舞曲里,还有那条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子。全是音乐,全是华服,全是无可逃逸的肉身体贴与神思摇荡。它们哪里是衣衫?分明是不同场合里的欲望造型。它又何曾是个衣橱?分明是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再合上,但为时已晚,念头已经觉醒,追杀到梦里来了。

但许鞍华给我们看到的衣橱是什么样呢?——朴实得不得了,憨厚得不得了,几件花衣裳难看得不得了,我要是葛薇龙,只消打开那衣橱张一眼,能连夜跑路。。。它还不如花园露台上惊鸿一瞥的许子东老师令我惊艳。

如果说这个衣橱向我揭示了一点什么,那就是许鞍华的笨拙。

我不理解一个对生命中漫天的金粉金沙毫无感触的人,为什么会热衷于《第一炉香》?仅仅因为它有一点像是爱情的缘故吗?

张爱玲的创作巅峰期比我以为的要短很多,遇到胡兰成前后,几乎就是她的井喷了;终战之后,始终格格不入;去国赴美,更形萎顿。

我所心爱的另一位伟大的作家曹雪芹亦是如此,经历过鲜花着锦的少年,晚景却是贫病交加,在京郊黄叶村“举家食粥酒常赊”。

赫赫扬扬的家族前史,百无一用,但好在他们还有一支生花之笔,便宜了我们这些后来人,目击一场又一场豪华的阶层跌落。

张爱玲实在天纵奇才,十几岁已勘破人生真谛: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她的小说,毋宁都是在把一只又一只的虱子指给我们看,而且是搁到放大镜下看,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把它们解剖掉。

饶是如此,饶是爬满了这样可厌的虱子,我们也打叠起精神,兴高采烈地穿了它一生,可见那袍子到底还是美的。

必须美。美到不舍得脱下它。

2.

刘昊然为他即将上映的电影唱了一首推广曲,叫做《漠河舞厅》(竟然没有唱跑调,实乃万千之喜)。

因为词作动人,好奇百度了一下,才知道这首歌的后面是一位在漠河一家舞厅当中独自跳舞的老人,他的妻子死于年的大兴安岭火灾。

悲伤的虚空之舞,是怀缅,也是慰藉,曾经拥入怀中的爱人,只能在空幻的舞蹈中再度与之相会。

从这个意义上讲,《漠河舞厅》可以说是现代版本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

“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隔空映照着千百年前的王弗,“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只是这一番顾盼,又不同于那一番。只消这一句,我几乎见到了那个葬身火海的女人,她荒蛮的、不讲道理的美貌,以及她的丈夫对她荒蛮的、不讲道理的爱情。

“如果你看见我的话,请转过身去再惊讶,我怕我的眼泪我的白发,像羞耻的笑话”,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的一个更为卑微的人间版本。只要活着,就难免会老。

在漠河舞厅的故事里,没有人提到那位老人目前的生活:家人可还健在,事业是否成功?因为他是作为“在爱者”存在着,他最大的事业是爱与怀缅。

所有那些被爱与死击中过的人,都是闪电与雷暴的生还者。

我们对生还者,不能作更高的要求。

就像我们对衰老的大雪,不能作更高的要求。

3.

关于黑暗。

跟巍聊到这个问题。

我们曾经以为只要抛开黑暗,戒烟、戒酒、戒渣男,就可以活在永恒的光明里。

但这样的想法有许多谬误,而且过于天真,我们所谓的那些方法也未免过于肤浅。

事实上,黑暗与光明,可曾有过截然的分野吗?没有那么简单。

而曾被黑暗如实塑造过的我们,是无法完全抛开它的。

更进一步讲,我们还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需要从黑暗里获取力量的那种人。

惟有直面黑暗的时刻,那个坚硬强大的自我,才有可能被召唤出来。只活在光明里,令我们变成软弱的人。

人在现实当中所需要的力量,从来不是裂石开山式的。有时候我们拼尽全力、银牙咬碎,也只不过勉强维持最基本的日常。

我至今记得GonewiththeWind里写到的一个细节

——

斯嘉丽去找狱中的巴特勒船长借钱,穿着用她母亲的窗帘改制的绿丝绒裙子。而他无法把这笔钱给她,因为他只要开出一张支票,北佬就会像秃鹫一样扑上来夺走他的全部财产,并且把他撕个粉碎。斯嘉丽绝望而愤怒地离开了,“Shedidnotevennoticethathishandswerejammedinhispocketsinhardfistsasifhewerestrainingathisownimpotence.”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双手正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在口袋里紧紧地攥成拳头。但他嘴里却说,“也许我会在我的遗嘱里提到你的名字。”

那一刻,巴特勒船长要使出多少力气,才能够继续维持他的玩世不恭呢?所以他实在是一个强悍至极的人啊。

我跟巍只是偶尔见面,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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