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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人们痛苦的只是他们的肉体,而不是灵魂。
给在虚构与纪实之间,永恒的是文学性
作者|王分
评论图书|《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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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马拉巴特自我坦言他尤为崇拜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时,我恍然大悟了,且不论《完蛋》,马拉巴特的第二部纪实小说《皮》仍旧是在向普鲁斯特致敬。但这其中,出现了一层错位,即《追忆似水年华》乃现代主义、意识流小说,或曰虚构文学的经典之作,但马拉巴特对《皮》的文体界定却是纪实小说,或曰非虚构文学。那么,取法虚构文学的纪实小说何以成立?
马拉巴特在《皮》第十章借皮埃尔·利奥泰的疑问对此问题作出了回应。皮埃尔·利奥泰问,“在《完蛋》那本书里,所有您讲述的事情到底哪些是真的。……您总不会对我们说,《完蛋》里讲的事情都发生在马拉巴特身上吧。怎么可能一切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而在我的身上什么事都没发生?”马拉巴特就地取材作了回应,“既然你们怀疑我在书里讲述的事情的真实性,那么请允许我给你们讲一讲刚才,就在这里,在你们面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紧接着,马拉巴特向在座各位描绘了他的发现,即大家早餐所吃的古斯古斯其实不是山羊肉,而是那个刚刚被地雷炸飞的北非土著士兵的手。与此同时,他将山羊的小骨头排成人指骨的形状,作为佐证。很显然,这是马拉巴特针对纪尧姆将军们的一次玩笑与讽刺。对于战胜者来说,北非土著士兵失去的一只手臂无足轻重,但对于马拉巴特来说不是如此,如果战胜者秉着赢得战争的政治资本去蔑视乃至践踏战败者作为人的尊严,那么战胜者即便赢得战争,实质上也是一种耻辱,一种丧失了灵魂的耻辱。
这便是典型的马拉巴特式黑色幽默,就如同那个状如人手的山羊骨头一样,马拉巴特也精心地在纪实小说中铺排与之类似的怪诞想象。例如科克将军宴请福拉特夫人时压轴出场的清蒸美人鱼;犹太人用铁锹举着一张被坦克履带压扁的人皮旗帜,向前走;遭遇磷制炸弹的汉堡,水下或者土里露出不计其数的可怕的脑袋,仿佛是一个个屠刀砍下的头颅,悬浮着;多罗戈森林里被钉死在树干上的基督徒的黑夜呻吟,风所到之处,万物尽成黑色;身子被插在土里,一只脚留在外面的告密者尸体;还有死胎儿的审判法庭……马拉巴特必须借由此丰富且怪诞的虚构笔法来抵达战后废墟的本质,来向人类业已腐朽发臭的空皮囊发起诘难,这看似轻浮的黑色幽默却尖锐地揭下了战胜者、战败者,或曰人扣在身上的面具,裸露出来的一律是破碎的灵魂和空洞的皮。
于是死亡成了《皮》最为密集的意象。但有意思的是,《皮》所聚焦的死亡绝大部分又游离于战争现场,散落在那不勒斯的街巷,战胜者的死亡、战败者的死亡、平民的死亡、贵族的死亡、那不勒斯人的死亡、盟军的死亡,他们最终又批量地汇集在收集死尸的垃圾车中。对于马拉巴特来说,比起反思法西斯主义,战争后持久漫延的“瘟疫”似乎更值得反思,因为整个人类都沾染上了“瘟疫”——为一美元而张开两条腿的那不勒斯处女与排队观看那不勒斯处女的美军;为一块面包兜售孩童的母亲与等待购买孩童的士兵;为逃避社会和政治义务而自暴自弃的同性恋们与为解决饥饿而出售自己的意大利士兵;为活命而在洞穴里互相踩踏致死的平民与在罗马坟墓上签名的美军……从战胜者到战败者,从孩童到长者,从平民到军官,那不勒斯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腐烂,在飞机坦克的炮轰下,它已成为一片废墟,然而最令人绝望的是还不是废墟,而是解放后的“瘟疫”,是整个欧洲灵魂的腐烂和皮的苟且。在战时,人们还保持着人的尊严,并且骄傲而又顽强地捍卫着人的尊严。如今,人们却只是为了自己的活着而斗争,仅仅只是为了延续自己肉体的生命而自甘堕落着。马拉巴特悲哀地发现,上帝死了,灵魂被驱逐了,皮成了至高至上的需求,真正让人们痛苦的只是他们的肉体,而不是灵魂。可是,马拉巴特疑惑的是,如果皮成为生命的终极,如果在战争中死去的千千万万中没有一个牺牲是为了灵魂,那么世界会变成什么,而我们又将堕落于何处?
与马拉巴特的死亡意象同时衍生的是耻辱感。马拉巴特在记录战后那不勒斯众生相的同时,耻辱感时时攥住他的灵魂。他为那不勒斯平民为生存出卖自己的选择感到耻辱,为这片废墟上大自然的静谧与美丽感到耻辱,为排队观看处女的美军感到耻辱,为处死法西斯少年的少年游击队的残忍感到耻辱,为那不勒斯人在忍受饥饿而自己却与美军共进晚餐而感到耻辱。但这还是指向他者的耻辱感,是马拉巴特对上帝死去后的战后欧洲文明的控诉,直至第十一章《审判》,马拉巴特才将审判的对象由他者转移到自身,他惊讶地发现,他所谴责的他者的邪恶与麻木在自己身上也复活着,换句话说,他意识到自己也传染了“瘟疫”。在战争的那四年里,他没有向任何一个人开过枪,如此,他在行为意义范畴上坚守了基督徒本分,但夜夜在梦里开枪杀人的潜意识已将其灼烧的杀人欲望显露无遗了,更何况对于战争而言,他的缴枪实质上意味着背叛。事实上我们还可以顺着马拉巴特的自我审判再进一步地追问——如果马拉巴特的缴枪取弹匣是出于不想同胞相杀的目的,即同胞相杀让马拉巴特深感耻辱,那么,异胞甚至异族之间的残杀就能够成立吗?这牵涉到另一个问题,即跨出民族主义的范畴,人该如何认知在战争中的罪?
马拉巴特梦境中的这场审判也耐人寻味。审判的另一方是死胎,主角三头怪物实质上隐喻着墨索里尼。于此,马拉巴特的耻辱感进阶为负罪感。“‘你恨我吗?’胎儿说。‘我不配去恨,’我回答,‘只有一个纯洁的存在才配去恨。’”马拉巴特否认自己是“纯洁的存在”,因为,“在很多年里,我也像所有其他人一样,在他胜利的肉体的重压下弯下了腰。”马拉巴特于年加入国家法西斯党,并参加了墨索里尼主导的“向罗马进军”行动,推翻自由党政府,但年,马拉巴特写作出版反法西斯著作《政变术》,公开挑战墨索里尼等政治人物,随后被开除党籍,流放五年。按照世俗逻辑,马拉巴特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政变术》等的写作足以成为其炫耀的政治资本,但马拉巴特可贵的是,这成为马拉巴特终生无法赦免的罪,在这其中,他看到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傲慢、残忍、背叛、怯懦和暴力,他不配仇恨墨索里尼,也不配原谅墨索里尼,因为他实质上和墨索里尼一样,是有罪的。直至杰克死去,马拉巴特才明白,基督徒并不仅仅是坚守不杀人的行为,更是意味着通过自己的牺牲来拯救他人的愿景。但有意思的是,照理来说杰克的死亡对马拉巴特的打击是极大的,但在文本中却是一语带过。事实上马拉巴特不仅仅是对杰克的死亡保持节制,他对文本中出现的每个人物都是节制的。换句话说,文本中出现了形形色色人物,他们活动着,但我们对其知之甚少,因此也无所谓主角,所有人都作为那不勒斯的背景存在着。
行文至此,再返回文章最初提出的问题——取法虚构文学的纪实文学何以成,于我而言,我无法认同将《皮》纳入纪实小说的范畴。因为写于四十年代的《皮》最让后人惊喜之处恰恰是其逸出纪实小说的虚构或曰文学笔法,这其实也是米兰·昆德拉盛赞《皮》的最主要原因。我流连于那“犹如长着绿色和白色斑点的蜥蜴皮,如同爬行动物湿漉漉的皮肤那样冰凉和暗淡”的天空,那“青灰色的硬壳”般的大海,那“如同月桂叶子的味道一样苦涩而强烈”的黑风,在马拉巴特笔下,那不勒斯半明半暗、泛着绿色、散发着腥味,笼罩在阴郁和死亡的阴影之下,而这恰恰是马拉巴特所独有的嗅觉触觉,它如此细腻敏感,以至于无法忽视本不应该在场但实际在场的隐含作者。除此,普鲁斯特式的意识流也打破了纪实小说的界限,《皮》的叙事在马拉巴特笔下得以自由地跳跃、游离甚至飞翔。可以注意到,《皮》每一章中节与节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凑,甚至是跳跃的、游离的,但实质上,这种跳跃与游离又紧紧扣住同一主题中心。以第六章《黑风》为例,将多罗戈基督徒、爱犬费波儿、受伤美军弗雷德这无关联的三者串联起来的线索是死亡,而死亡又呼应着“把触摸到的东西都染成黑色”的黑风。再例如第十章《旗帜》,那面被坦克履带压扁的人皮,被犹太人用铁锹的尖端勾起人皮的头部,举着,人皮仿佛一面旗帜,马拉巴特说这张人皮做的旗帜是我们真正的祖国的旗帜,换句话说,我们实际上是为了自己的皮而战,“为了祖国”不过是用来掩饰皮的说辞。这张人皮旗帜又呼应着第二章盟军登陆那不勒斯后,那不勒斯人丢在淤泥里而后捡起来的旗帜,并且呼应着标题“皮”,而对于“皮”的发现实质上是贯穿文本始末。
或许,马拉巴特本来就无意去离析分辨虚构与纪实,对于写作者而言,虚构与纪实并非泾渭分明。更何况,马拉巴特始终都游离在多种声音的边缘,面对眼前的废墟,他时而插科打诨,但时而深情绝望,他时而感慨人们缺失了对上帝的信仰,但时而又对上帝面对此人间地狱的无动于衷而发出诅咒。马拉巴特是不确切的,是犹豫的,是矛盾的,是在黑暗中试探着摸索着的,但也恰恰是这种不确定性使其跃出纪实小说的条条框框,赋予《皮》迷人的文学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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