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拉巴特 >> 拉巴特交通 >> 一个意大利法西斯,告诉你德国法西斯是怎样
库尔齐奥·马拉巴特(-),20世纪意大利最传奇的作家之一。
亲身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因发表不同政见遭受两次牢狱之灾。
年,他出版《政变术》,是第一本反对希特勒的著作,因此被开除法西斯党党籍,流放五年。而它最早的中国读者之一是蒋介石。二战爆发时,马拉巴特作为意大利《晚邮报》战地记者,随军前往东线和北线战场,写成长达五百页的巨著《完蛋》。50年代,马拉巴特加入意共,完成了从法西斯党员到共产党员的跨越。他曾于年访问苏联和中国。年,11月,马拉巴特在北京附近的长城“因为您这只眼睛里还有一点点人性。”这句话是谁说的?马克·吐温说的,萧伯纳说的,总之是某某经常出现在笑话里的智者说过,某个傲慢的上流人物问他:“我的两只眼里有一只是假的,你猜猜是哪一只。”智者冷静答道:“左眼。”大人物惊问:“你怎么看出来的?”然后,智者就说了上面的这句punchline。经典笑话一般没有出处可寻,于是把punchline安在了被认为最适合说这句话的人头上。不过,最近读库尔齐奥·马拉巴特的小说《完蛋》,意外发现了这个笑话可能的最初来源。《完蛋》是一本年问世的奇特小说,其第十二章“玻璃眼”说到一件事:年秋的一个黄昏,一支德国军队路经乌克兰波尔塔瓦的一个村庄,遭游击队袭击,德国人立刻火力全开,在惨烈的交锋中抓住一个年仅10岁的小游击队员。军官猛然想到自己同样10岁的儿子,心生恻隐,就问他:我的哪只眼是玻璃的?答对了就放了你。年,马拉巴特身穿阿尔卑斯山地军的上尉军服,以特派记者身份在欧洲东线战场。孩子得到一条生路,万幸,但当笑话恢复了它原有的语境,它就不是一般的笑话,而是一个黑色故事。“世上也许有比瞎子更温和的人,就是那些有玻璃眼的人”——书中的主角,也就是马拉巴特本人说。
据他讲,他在二战爆发时在那不勒斯,目睹了第一次轰炸,后来去了苏芬战争前线,见到了冻死在湖泊中的战马;据他讲,他去过战火纷飞的乌克兰,也去过华沙,在那里,他用冷酷的口吻跟波兰国王弗朗克聊起隔离区的犹太人;据他讲,他还去过摩尔达维亚的雅西,在德军于年夏突袭苏联时,他在雅西城见证了一场大屠杀,杀戮的次日晨,一位王妃娉婷过市,那些正在剥尸体上的衣服的人们“纷纷中断他们快活的工作,频频向马车鞠躬。”
强调“据他讲”,因为这些故事,有名有姓有地点有时间,又都是残酷的实况,难以想象每一丝细节都是真实的。《完蛋》的风格是半梦半醒的,有点王尔德和邓南遮式的颓废;马拉巴特写出了很精彩的战争故事,但他的态度并非愤怒或悲悯,而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沉迷。1书中所写的故事,每一个都像他的私生子奇书只能奇人来写。马拉巴特这样的作家,眼下不会再有,眼下的世界出一两个隐居的高人(一旦被周知也就没什么高了)还行,再也出不了像他这种生于敏感的年,赶上两次大战和一系列小战,浑身都是谜题的“国际主义战士”。眼下的世界,就连间谍这行当都显得过气,不如一个云南边境的缉毒特警,而你看马拉巴特,就连他的名字都波谲云诡:出生时叫“苏克特”,后来用外号“库尔特·埃里希”闯世界,再后来,条顿色彩消去,他改叫“库尔齐奥”——意大利人大致能认下这位同胞了。你不可能知道,肠道里的蠕虫度过了怎样波谲云诡的一生,不过,如果一个蠕虫出来自述,你会信吗?《完蛋》里的马拉巴特,言语浮夸,个性纨绔,常常为自己的善于学习、能跟三教九流沟通而自矜,他对战争的态度,就像他的姓名那样犹抱琵琶,让人疑心他臆想狂。书中所写的绘声绘色的故事,每一个都像他的私生子,缺少名分,因为,既然连父亲的名字都是假的,他繁殖后代的行为,似乎也就不会太认真。年,马拉巴特在巴黎寓所的书桌前。我们能确信的是,马拉巴特是个脱离了法西斯的法西斯。我们常把法西斯和纳粹、和德国拴在一起,似乎是同一个概念,实际上大谬不然。意大利法西斯同德国法西斯,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完全不是一回事。德国法西斯具有“全民宗教”的特点,往上占领有文化的上流社会,往下把草根一网打尽,意大利法西斯却是纯右派,是贵族精英圈子里的游戏,跟其他阶级毫不相干。所以,有不少精英文人慕名追随墨索里尼,后来退出时,被流放到亚平宁半岛的南部或地中海海岛上,例如著名诗人,比马拉巴特小5岁的切萨雷·帕韦泽,就被流放到了那不勒斯。马拉巴特被流放卡普里岛时,他亲自设计的别墅,年建成。马拉巴特也如此。在那不勒斯,他和一个坐拥美丽农庄和果园的友人谈论着英军的空袭。那友人把室内布置得如同童话里的世界,以此来安抚吓坏了的孩子们;孩子们甚至在草丛里捡到了被击落的飞机的螺旋桨,更加相信,英国飞行员是来给他们送玩具的。这算是“可爱的故事”,更多的是用冷酷的语调讲述的可怕的故事,它们让你相信,马拉巴特仍是精神上的意大利法西斯,因为他喜欢战争,把参战视为一种荣耀。小说一开始就描写了苏芬战争里被冻在湖里的马:“洁白得如同大理石的湖面上,矗立着成百上千的马头——它们似乎都被锋利的斧头整齐地砍过……骇人的白色火光还在它们瞪大的眼中闪烁。”马拉巴特是把这作为令人心醉的“奇观”来写的,可见他的志趣所在。能够审这种恐怖美的人,必须忽略人的痛苦。俄国人的脸冻在了拉戈达湖里,冰成了他们的面具;在华沙的欧罗巴咖啡馆,几个德国士兵瞪大眼睛,面容呆滞,瞳孔在奇妙地收缩放大,原来他们的眼皮都在严冬中的战场上“像死皮一样脱落了”。所以,米兰·昆德拉在《相遇》一书中说:马拉巴特的美学感觉如此强烈,使得敏感的读者自动地将他笔下的画面同历史背景区分开来。他说,读者必须始终记住,写这部小说的与其说是一个认真的作家,不如说是一位诗人。2“我爱战争,就像每一个血统优良的男子一样爱它”有两位文坛大家欣赏马拉巴特。一个是昆德拉,另一个是加拿大的小说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两人都是“智慧型”的,能够宽待马拉巴特的政治不正确,或者干脆说,政治不正确根本就没在他们挂虑的范围之内。他们都清楚,马拉巴特迷恋战争、折磨和死亡,是因为他有一种霍布斯主义式的信念:既然人活着就是在互相伤害,战争就是人一生避免不了的试炼。这是他最坦率、最赤裸裸的表态:“他们说我什么都行,但我爱战争,就像每一个血统优良的男子一样爱它,每个健康的、勇敢而强壮的男人,每个不满于人性及其各种缺陷的男人。”这话非常势利,非常不正确,充满了臭名昭著的血统论色彩。然而,一个智慧型的读者应该认识到,血统论并不只是法西斯的罪恶发明,正如极端民族主义也不是第三帝国的专利,在马拉巴特的时代,各个民族都急着要表现自己的生机与活力,谴责其他民族的堕落。马拉巴特曾在给墨索里尼的女婿齐亚诺的一封信里说,希腊是个只有一半血统的民族,因为它被土耳其人奴役了好几个世纪——对于一个深信活着不是虐人就是被虐的人而言,这种推理再正常不过。马拉巴特的戎装照智慧型的读者,能够赏识马拉巴特书中模棱两可的是非观,也能理解他那种“我亲历,我写下”的心态。他喜欢提自己和达官显贵、名人望族的交往,他把自己跟名流放到一起,前脚从前线下来,后脚就与他们并肩走在风光旖旎的私人园林中。他似乎也总能用战争故事来吸引女人。用cynicism来形容他是十分稳妥的,缺乏道德意识,不信世间有真正美好的东西,冷漠而孤傲。昆德拉说他创造了一个新的文学体裁——小说化的报道:马拉巴特是一个跋扈的叙事人—主角,每个历史场景他都要掺一脚,企图获得“主角”一词在英文里的固有涵义——hero(英雄)。《完蛋》里基本的历史场景还是真实的,最起码,书中的许多人物确有其人,且写得让你不容置疑:例如阿克塞·蒙特,瑞典作家,也是国王的贵宾,马拉巴特写他在卡普里岛上的别墅里见到的此人:“他直挺挺地木然站着,绷着脸,肩披绿色大衣,一顶蹩脚帽子歪戴在蓬乱的头上,狡黠灵活的眼睛隐在墨镜后。这些给他增添了瞎子才有的神秘感和吓人的威势。”在“禁城”一章中描述的第三帝国波兰总督弗朗克是另一个实人,此人企图把波兰锻造成斯拉夫野蛮人海洋里的一个“文明的孤岛”,言谈腔调很切此人身份。湖里的冰马,失去眼皮的眼球,德国人在华沙搞拳击赛,这些都是真的。3“德国人力量的神秘不在骨骼和血液中,而是在制服里”要说马拉巴特最冷酷的一点,就是他尽管喜欢战争,但并不美化德国人,哪怕只是用反语。他剖析起德国人来,仿佛预见到了他们的“完蛋”:“驱动德国人残酷,做出最冷酷、最系统、最科学的残酷行为的因素,就是害怕,就是对被压迫者、非武装者、弱者的害怕。……在德国人的傲慢和粗暴中,有一种甘愿的堕落;在德国人无情的残酷中,有一种自我贬低的需要;在德国人神秘的‘害怕’中,有一种自卑的狂热。”这洞察不可谓不深刻。凭着书中对德国人的描写,马拉巴特也能从一个邓南遮(意大利名作家,政治上亲法西斯)式的颓废文人摇身一变成为“反法西斯作家”。书中最给作者加分的一段,当然是跟一群德国人洗芬兰蒸气浴的故事:“他们的肉看上去像龙虾肉,苍白而绯红,散发出微酸的甲壳动物的气味。他们的胸部宽大,胸脯肿胀而又下垂。他们的脸严肃而又刻板——这是德国人的脸——跟他们赤裸的、发白而又松软的四肢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失去了神秘,他们不再可怕。德国人力量的神秘不在他们的皮肤里,或者他们的骨骼和血液中,而是在他们的制服里。”说这些话的马拉巴特并没有号召欧洲人奋起反抗的意思,他只是在做分析,你都可以怀疑这个场景纯属虚构,只是你不忍心,你的天性,加上你对二战结局的了解,使你愿意看到强者暴露出他们肉体凡胎的真相。洗到中途,一位迪特尔将军举手高喊“希特勒万岁!”在场的裸体男人赶紧举起手里握着的白桦枝条鞭子——“这是桑拿浴中最传统的部分”——响应。在一个低级形态的个人崇拜体制里,这种丑况既容易揣想,又让人喜闻乐见。德国人屠杀什么人,就是害怕什么人,而每一个强者都必然要走向他的对立面——类似这样的洞见,反映出马拉巴特还深得他的老前辈,写《君主论》的尼科洛·马基雅维里的思想精髓。这是一个无政府主义的法西斯,他喜欢战争,说穿了是因为唯恐天下不乱,乐于看到强弱的转换。政治正确,对他来说太无聊。当德国人撤退时,“他们的残酷变成了悲伤,勇敢成了绝望”——写这些话的马拉巴特,别提多得意了。昆德拉说,马拉巴特的每一本书都“聪慧耀眼”。我觉得这是一个骨子里虚无的人,对另一个骨子里虚无的人的相惜之语。他们都“知善恶”,但依然虚无,来世上走这一遭,向世人彰明是非的欲望,尚不及当一回智者的欲望那么强烈:他们都宁愿做那个靠聪明幸存的小男孩。二战结束后,马拉巴特加入了意大利共产党,年还连续访苏访华,医院里治过癌症,回去不久即逝世。这真是遗憾了,我不相信这个擅长交际的冷酷才子会被一种意识形态所驯服,多给他二十年生命,红色世界在他笔下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完蛋》,(意大利)库尔齐奥·马拉巴特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年4月版,68元。云也退自由书评人托尼·朱特《责任的重负》、E·萨义德《开端》译者。本文系腾讯文化·华文好书独家稿件,机构转载请联系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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