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巴特

为什么爱会令人心潮澎湃

发布时间:2021/6/2 17:29:38   点击数:

阿兰·巴迪乌(AlainBadiou,公元年1月17日—),法国作家、哲学家,出生于北非的法属摩洛哥拉巴特。

问:您前面提到,柏拉图早已经发现了在爱与真理之间有着特殊的联系。不过,在您看来,爱是一个“通向真理的步骤”,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巴迪欧:我所主张的是这样的,在我的哲学术语中,我把爱称做“通向真理的步骤”,也就是说一种体验,在这种体验中某种类型的真理被建构起来。这种真理简单说来,就是关于“两”的真理。关于如其所是的差异的真理。我认为,爱,也就是我说的“两的情境”,正是这种体验。在此意义上,所有的爱,只要接受这种考验,接受持续的考验,接受这种从差异出发的世界经验,就能以其自有的方式产生关于新的差异的真理。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切真正的爱,都关怀整个人类,不论这种爱表面看来多么谦逊、多么隐蔽。我们知道,所有的人,读到动人的爱情故事都难免心潮澎湃!哲学家应该追问的是,为什么爱会令人心潮澎湃?为什么,所有这些电影,所有这些小说,所有这些言情歌曲,都是献给这类爱情故事?在爱之中,必然有着某种普遍性的东西,从而这些故事才会让大众都感兴趣。这种普遍性的东西,就在于所有的爱都提供了一种崭新的关于真理的体验,即关于“两”而不是关于“一”的真理。世界可以通过一种不同于孤独的个体意识的另一种方式来遭遇和体验,这就是任何一种爱都可能给予我们的新体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珍爱这种爱的情感,正如同圣奥古斯丁所说的,我们爱着爱,我们也爱别人之所爱。简言之,因为我们爱真理。在此我们可以看到哲学的意义:当人们爱的时候,人们爱的是真理,哪怕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

问:您已经谈到了“宣言出来的爱”,这一真理似乎应该已经说过了。在您看来,在爱中,必然有着宣言的步骤。为什么言说爱情这一事实是如此重要?

巴迪欧:因为爱的宣言内在于事件的结构之中。好比,您首先有某种相遇。我觉得,爱情首先开始于相遇的纯粹偶然性。在相遇中,确实有着爱情与偶遇的游戏。这是不可避免的。偶遇总是存在着。但是,在一定的时刻,偶遇应该被固定下来。接下来爱情应该开始一段持续的时期。这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形而上学问题。从开始处的一个纯粹的偶然,如何变成建构真理的支撑点?爱情这种东西,就其本质来说是不可预见的,似乎与生活本身的曲折离奇紧密相联,然而却在两个人的生命轨迹发生了交叉、混合、关联之后变成两个人的共同命运和共同意义,通过两人彼此不同的目光和视角的交流,从而不断地去重新体验世界,感受着世界的诞生。我们如何由单纯的相遇,过渡到一个充满悖论的共同世界,在这个共同世界中我们成为“两”?确实,这是一个非常神秘的过程。然而,恰恰是因为这种神秘,怀疑论者对爱大加怀疑。好比说,在工作中重逢中学同学这样平常的事情,说得上有什么大道理?然而,这正是需要支持的观点:一个表面看来微不足道的事件,实际上却可能是微观生活之中具有根本性意义的事件,并且在其坚持和持续之中,渐渐负载了某种普遍性的意义。确实,在此应该要说“偶然应该被固定”。这是马拉美用过的表述“最终,偶然应该被固定”。不过,马拉美说这句话时,谈到的并非爱情,而是诗歌。不过,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一表述用于爱和爱的宣言,当然与之相关的也有着令人害怕的困难和种种忧虑。不过,在诗歌与爱的宣言之间的亲缘性,已经广为人知。在这两种情况下,语言其实都承载着巨大的危险。二者都在于,要发出一种话语,而这种话语应该能够在生活之中产生无限的实践效果。这当然也是诗歌的野心。最简洁的词,有时往往承载着令人难以承受的重量与厚度。宣布爱情,也就是由相遇事件,慢慢过渡到某种真理的建构过程的开端。用某种开端,把相遇的偶然固定下来。通常,爱情开始之后,这种开端充满着新世界的经验,于是,当人们回顾的时候,一切就显得似乎并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必然。于是,偶然被固定下来:认识一个我原本不认识的人,这本是绝对的偶然,但最终,固定下来之后,成为我的归宿和命运。爱的宣言,就是从偶然到命运的过渡,因此,爱的宣言总是充满着危险,并且往往带有某种令人怯场和令人担忧的成分。此外,爱的宣言并不必然仅仅发生一次,而是有可能是一个长期的、分散的、令人困惑而且迷雾重重的过程,甚至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布宣言和宣誓。但也正是通过这个过程,偶然被固定下来。在任何情况下,只要您说:这个相遇,在某种情况下发生的这个相遇,以及这个相遇之中的种种故事,我还要通告给其他的人。我要告诉其他人,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让我投入的一切。这就是:“我爱你”。如果这句“我爱你”,不是仅仅为了想把对方弄上床的诡计,那么,这样一种宣言意味着什么,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被说出来的是什么?“我爱你”这样的一句话,一点都不简单。可惜,在人们眼中,这句话已经成了陈词滥调、不再有任何意义。此外,为了说“我爱你”,人们有时宁愿采用别的语词,从而更有诗意。但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爱的宣言想说的总是:那曾经是偶然的一切,我想从中获得更多。从这种偶然,我想获得一种持续,一种坚持,一种投入,一种忠诚。忠诚,我在我的哲学术语里也使用这个词,把这个词从其通常的语境中取出。忠诚,恰恰意味着一种过渡,从一种偶然到一种坚定的建构,从而这种偶然变成一种命运。

问:说到这里,有必要引用安德烈·高兹(AndréGorz)极为精彩的著作《致D的信:一个爱情故事》,这是一位哲学家写给妻子多利娜(Dorine)的爱情宣言,记叙了一段持续多年却历久弥新的爱情故事,以下是这本书的前面几句话:“你即将82岁。如今,你又矮了6厘米,你只剩90斤重,但你还是风华依旧,优雅迷人。58年以来,我们始终生活在一起,风雨同舟,相濡以沫,我对你的爱越来越深。在我的胸口,我重新感到一种空虚,唯有当你的身体靠紧我之际,才能弥补这种空虚。”您认为这种忠诚的意义何在?

巴迪欧:忠诚,不只是一个不和其他人上床的承诺。忠诚显示出,“我爱你”是一种无需任何特殊仪式的保证,但要保证建构一种绵延,从而使得相遇从偶然中解放出来了。马拉美把诗歌视为“逐个征服语词,从而征服偶然”。在爱中,忠诚意味着这种长期的胜利:一天又一天过去,在某种绵延的发明之中,在某个世界的诞生之中,相遇的偶然被征服了。为什么有人经常说:我会永远爱你?当然,条件是这样说并不是一种诡计。显然,道德观察家们往往对这种宣言大加嘲讽,认为现实中这些话从来不曾当真。首先,说这些话从来都不曾是认真的,这样说并不对。有些人始终相爱,比人们相信和人们说出的还做得更好。所有人都知道,单方面决定终止一段爱情对相爱的人而言仍然是一种灾难,无论想出多么漂亮的借口。在我的生命中,仅仅有过一次,不得不放弃一段感情。那是我的初恋,而我后来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这一放弃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当我在很久之后仍然带着强烈的感情回顾这段恋情,而初恋情人却已经快要离开这个世界。对于接下来的一段恋情,我则是永不言弃。虽然曾有过犹豫、心碎、悲欢离合,我始终不离不弃。对于我深爱着的爱人,我始终抱有绝对的信任,永远的信任。因此,我深深地体会到,怀疑主义的论调是不确切的。

其次,如果说“我爱你”从多方面来看,其实说的一直都是“我永远爱你”,这一宣言实际上是将偶然固定在一个永恒的尺度上。不要害怕我用的这些词。把偶然固定,就是宣布某种永恒。在一定程度上,所有的爱情都自称是永恒:永恒包含在爱的宣言之中……此后,所有的问题,就在于把这种永恒嵌入到时间之中。因此,根本说来,这就是爱:一种永恒的宣言应该在时间之中实现或者展开。永恒在时间中降临。正因为如此,这是一种很强烈的情感。您知道,怀疑论者让人觉得可笑,因为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放弃爱情和不再相信爱情,那才是真正的灾难,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如果这样的话,生活将变得暗淡无光。因此,爱情仍然是一种力量,一种主观力量。爱的可贵经验就在于,从某一瞬间的偶然出发,去尝试一种永恒。正是通过“一直”这个词,来表达和成就永恒。因为人们并不知道,“一直”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一直”持续多久。“一直”就意味着永恒。简单说来,这是时间中的一种投入,必须像克洛岱尔(PaulClaudel)一样相信,爱在时间之外依然持续着,甚至延伸到死后的奇妙世界。不过,永恒也能够在生活的时间之中存在,也就是说,爱情证明了其本质应该是我之前所说的忠诚。总的说来,这就是幸福。是的,爱的幸福,就是在时间之中接纳永恒这样一种体验。在参加一项革命行动,人们往往会体验到某种政治狂热,在提交艺术作品中时体验到一种愉悦,在深入到某一科学理论核心时体验到一种超自然的欢乐,爱的体验也与之类似。

问:您把爱视作“两”的到来,视作“两的场景”。关于孩子,您有何看法?孩子的出生,岂不是改变或者中断了这一“两的场景”?是否这个由两个人所构成的“一”,同时既可以扩展为“两”,又可以扩展为“三”,而“三”即是“两”的扩展,又是“两”的分离?

巴迪欧:这个问题深刻而有趣。我的一个朋友,热罗姆·本纳罗克(Jér?meBennaroch),他是犹太人,好学深思、博学多才,一定程度上接受了我关于爱的论点。他老是对我说:是的,爱是“两”的体验,是“两”的宣言和永恒。但是,也存在一个时刻,爱在“一”之中被体验。也就是说必须返回到“一”。这个“一”的象征的实在的形象,就是孩子。爱的真正的命运,也就是作为双方融合为一的体验的产物,也就是孩子。

为了反驳他的观点,我首先提出了许多经验事实来加以置疑,特别是一些特别的事例,好比不孕不育却相爱如故的夫妻、同性恋,等等。其次,在更深的层次,我对他说:实际上,孩子也参与到爱的空间,在我的术语中,孩子可以说是爱的空间之中的一个点。一个点,是一个特殊的时刻,基于这个点,事件得到重新把握,从而事件被重新演绎,在一个变化的形式下重新返回,从而迫使我们重新“宣布”。由于这个点,迫使我们突然要重新去做一个根本的选择,重新考虑真理建构的各种后果,无论是政治的、爱的、艺术的或者科学的后果,从而使我们返回到开端,即我们接受事件并且颁布宣言之际,以便不断地重新做根本的选择。这就必须再一次说出:“我接受这个偶然,我渴望它并且包容它”。在爱的情况下,必须重新作这种宣言,并且往往是在很迫切的情况下。人们也可以说,必须重新形成一个点。我认为,孩子,想要一个孩子,生一个孩子,都是这种情况,都在形成一个新的点。生儿育女构成了爱的过程中的一部分,这是非常明显的,对于爱的情景而言构成了一个新的点。我们知道,对于任何夫妻而言,关于生育的体验,既是一种奇迹,也是一种艰难的历险。围绕着孩子,确切说来,因为孩子是一个新的“一”,因此必须重新展开“两”。“两”再也不能用他们以前的方式来体验世界。我完全不否认,爱是遵循时间顺序的,或者说爱并不是单独运行的。总是会有一些新的点,一些新的体验,一些新的诱惑,一些新的事件,每一次都必须重新演绎“两的场景”,从而进行一种新的“宣言”。尽管在一开始就已经宣布,爱仍然需要不断地被重新宣布。这也就是为什么,爱也往往是生活中严重危机的源头。如同一切真理体验一样。由此看来,政治与爱是相邻的,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阿兰·巴迪欧著,邓刚译

选自《法兰西思想评论·》,高宣扬主编,人民出版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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